以前常替我背球桿的球僮,她是來自四川的一位小姑娘。球場上,她粉黛不施,但一副煢煢孑立的風采,教我打起球來份外自信。
遇到須要抉擇,但又拿不定主意時,她總是噘著嘴細語向我說﹕「跟著感覺走罷!」
好一句跟著感覺走!回想人生中總有榮辱跌宕,如何面對,最佳態度算要是跟著感覺走罷!
一次,球友老周和老妻鬧離婚,我對他說:
「你們子女已成才,經濟也沒大問題。人到知命之年,如果還要提出離婚,跟著感覺走好了。」
老妻馬上厲目相向﹕「我跟著他的感覺走了好幾十年,現在他卻跟著大陸那女人感覺走,道理說不通罷!」
到底,為夫妻情義謳歌,現今世上實在罕有。感覺,始終是抽象的;感覺,亦不是永恆的。在什麼時候作什麼決定,全憑當時的感覺。我心中暗道﹕多情自古空餘恨,好夢由來最易醒。
上月,我和老周、和他年輕的新夫人在球場打球。他們時而偎傍在奼紫嫣紅的野花間,時而穿插在乾黃鬆鬈的棕櫚樹旁。在金絲交錯的陽光下,老夫少妻,樂也融融。
看著、看著,這位新周太真像我以前的球僮。不曉得她是不是跟著感覺走,只知她在適當的時候,替老周遞毛巾揩汗、拿他水渴、替他選桿,唧唧噥噥,差點連球僮的工作也被她搶過來做。感覺,原來就是這麼的一回事!
我和老周開玩笑:「六十耳順,七十樂天。我看你未到耳順己樂夠本啊!」
「人生有些事情是沒法強求的,」老周侃侃而谈起來﹕「你不是常說跟著感覺走的嗎?」
「唉!」我真怕他「曬」起命來﹕「感覺歸感覺,還要你有這份福氣啊!」
言猶在耳,噩耗傳來,老周已一命嗚呼。連怎樣死他的家人也沒告訴我,像有難言之忍。來匆匆去也匆匆,誰敢再信感覺?(完)
(後補:本文提到的四川的一位小姑娘是深圳沙河球會球僮的戴連珍,我寫此篇稿時不知道她回鄉探親時遇溺逝世了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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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原登於《明報周刊》專欄〈高球型而尚〉,現經作者修訂重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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